八、妙龄少女 （4）

　　原来孟去病目睹惨状，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，悄悄走到屋后，推门出去，瞅准了那棵槐树的方位，绕了一个大圈，慢慢逼近过去。他隐身在一间农舍的后面，偷偷向外张望，看到无敌金刀黄寨主背对着自己，两只手负于身后，摇头晃脑，呵呵直笑，不看其面容，也可想见必是得意洋洋，在他几步之外，富贵嫂犹自趴伏在地，恸哭不止，其声悲切，听得黄寨主心花怒放，将手指着富贵嫂的屋子说道：“去把她家也给老子烧了。”
　　立时便有两个黑风寨的手下举着火把，将一间农舍点着，不一会功夫烈焰腾空而起，富贵嫂看到，哭得更响。孟去病感觉胸膛里一团怒火比那火焰燃烧得还要旺，拔出腰间的匕首，高抬腿、轻落足，蹑手蹑脚，走到黄寨主的身后，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，将锋锐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，大喝道：“狗贼，住手！”
　　黄寨主吓了一跳，身子一抖，险些被匕首伤着，顿时一动也不敢不动，口里惊道：“你是谁啊？这是唱得哪一出？”听声音竟然是个年轻女孩，语气中惊怒交加，孟去病不由得一愣，旋即心头怒火更盛，心想：你们抢夺民财、杀戮百姓，看到这许多无辜的人哀号、惨死，竟当作是在戏院看戏吗？厉声喝道：“让你的手下快快住手，要不然我一刀捅死你。”
　　黄寨主深吸一口气，连道了几声好，似乎恼怒异常，突然大声喊道：“你们都住手！”随着她这一声喊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大出孟去病的意料之外，视线所及，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，无论是扛着抢来的财物大声说笑的黑风寨山贼，抑或是跟随其后哀求哭号的村民，就连原本嚎哭震天的富贵嫂也收住了声，抬起头来，和其他人一道，都把目光都投在了孟去病的身上，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又是惊讶，又是茫然，一时之间竟是一片静寂。
　　孟去病被盯得有些不自在，心里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，正感疑惑，就见富贵嫂双手一拍，喊道：“哎呀，这到底是扮的哪一出呀？”她拍了拍了趴在地上的男童，说道：“小牛儿快起来，地上凉，趴久了当心闹肚子。”男童依言一骨碌爬起身来，甚是机灵，问道：“娘啊，你不是说要等这些人走了才能起来？”富贵嫂说道：“娘是这么说的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换了唱本。”
　　孟去病见此情形，眼睛有些发直，脱口问道：“什么唱本？”黄寨主哼哼地冷笑，从牙缝里挤出话来，说道：“这倒是要问你了呀。”她话音未落，只听得村头处有人喝道：“呔，哪里来的山贼，竟敢伤人性命、抢人财物，真以为江湖上没有英雄好汉了吗？”随后便有几条身影蹿高伏低，或从屋顶，或从树上，飞掠而至，个个身法敏捷，轻功不俗，看其路数，又是各有不同，显见得出自不同的门派。
　　这几个人来得好快，转眼功夫都跳到了大槐树的下面，就见他们有男有女，个个衣着华丽，神采飞扬，有的手持长剑，剑光霍霍，有的提着双刀，上下飞舞，好不威风，当中又有一人衣着更比其他众人更显华贵，身上披着一件红袍，手持折扇，轻轻晃动，俨然一副浊世当中翩翩佳公子的样子，只是这些人站定脚跟，看到眼前的情形，也是一片愕然。
　　轻摇折扇的这个人不由得呆了一呆，脱口问道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？那乡巴佬是从哪里冒出的？”黄寨主气得一跺脚，喊道：“雷宝玉，这倒要问你了！你到底怎么安排的？”雷宝玉挠了挠脑袋，突然大喊道：“老邢头，你给我滚出来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一个老者连声答应，从人群当中跑出来，跑到近前，先是冲雷宝玉作揖行礼，旋即看到孟去病犹自拿匕首抵住了黄寨主的后心，不由得大吃一惊，连忙喊道：“你是哪里来的？快把匕首收起来，莫要伤着江姑娘。”
　　孟去病有些要被气哭，问道：“她不是黑风寨的黄寨主吗，怎么又成了江姑娘？”老邢头说道：“黄寨主是她在戏文里扮的角呀，人家江姑娘是这位风雷堂雷少堂主的心上人，大有来头，你可得罪不起。”孟去病听得一头雾水，问道：“什么戏文？你们到底在说什么？”还没等老邢头回答，人群中又跑出来一人，正是那个妇人，冲着孟去病连连摆手，说道：“这位小哥，都怪我不好，没给你说清楚，我们这个村是在陪着江姑娘、雷少堂主还有这些位少爷、小姐演一出戏，江姑娘假扮山贼，带着手下来打劫，随后这些少爷、小姐扮成的侠客就会赶来，打跑了山贼，救出了大家。你看到被烧掉的屋子，都会作价赔偿的，不光是作价赔偿，还能得着老大一笔赏钱。”
　　听了这话，孟去病的心里有如万马奔腾，每匹马的身上都写着两个字，“妈的”，心中暗想：这些有钱人家的子弟当真是荒唐之极，居然想出这样的玩法。这时候就听江姑娘冷冷地说道：“你现在弄明白怎么回事了，可以放开我了吗？”孟去病哦哦了两声，将匕首撤了回来，心想：不管如何，自己以手掐喉，再拿匕首抵住人家女孩终究失礼。他正要开口道一声歉，江姑娘头也不回，并指在他手腕上重重一戳。
　　孟去病觉得手腕处一麻，持刀不住，匕首掉落地上，紧跟着江姑娘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，接着又是飞起一腿，踢中他的胸口。江姑娘这几下使得兔起鹘落，甚是迅捷，孟去病还没明白怎么回事，已经被踢得连连倒退，若不是练功多日，腿上力道大有长进，怕不是早被踢得跌倒在地。孟去病只来得及啊的喊了一声，江姑娘已经拔出金刀，朝他当头劈了过去。
　　孟去病眼见得一道寒光扑面而来，心知不妙，来不及多想，心念到处，腿上真气贯注，陡然生出一股力道，身子急往后退，那道金刀堪堪从他额头划过，刀尖划出了一道口子，顿时鲜血流淌。江姑娘被孟去病偷袭制住，她的同伴俱都知道，以她心高气傲的性子，必是要大大发作一回，故而看到她掌掴脚踢未觉有异，等看到她拔刀出来，挥刀猛砍，个个都是吓了一大跳，心想：本来只不过是出来耍作玩，真要砍死了这小子，闹出人命可不得了。
　　雷宝玉见状，也是赶忙上前，托住了她的手腕，劝道：“江师妹，江师伯若是知道可不得了。你消消气，要不我们重新玩。”江灵气急之下，不管不顾地挥刀砍出，等这一刀真的劈了出去，想到其父家教严厉，心里也着实后悔，看到孟去病侥幸逃得性命，不免有些后怕，旋即又是恼羞成怒，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布，连同金刀一起丢在了地上，喊道：“还玩什么，脸都被丢光了！”扭头就走。
　　到这时孟去病才看到这位江姑娘的面容，一见之下，心里暗道：罢了，罢了。原来这位江姑娘不是别人，正是他在山岗上见到过的绿衫女孩。那一刻孟去病倒是想起来中年乞丐说过的话，心想：倒真是被你说中了，这有钱人家的小姐当真是任性刁蛮，生出什么古怪的念头，便要折腾着许多人去应和讨好。心念及此，他对这位江姑娘顿时好感全无，只觉得额头火辣辣地疼痛。
　　雷宝玉忙不迭地跟在江灵后面，劝道：“你别生气，我们这就回洛阳，我陪你去看戏，好不好？”他伸手要去挽江灵的手，却被江灵一把甩开，用力甚大，被他带来的那些同伴看到，个个面带微笑。雷宝玉正觉脸上挂不住，老邢头拦住了去路，冲他和江灵连连作揖，说道：“少堂主、江姑娘，这真是多有得罪，您二位大人大量，万望包涵。村子里好几家的屋子都被烧了，您二位若是一走了之，这些人家怕是要走投无路了。”
　　江灵气恼至极，巴不得尽早离开，对雷宝玉喊道：“快随便给点银子打发了，我们走吧。”雷宝玉平素自负风流，为了讨江灵一乐也算是煞费苦心，到头来乐没讨到，反倒惹得她大光其火，看到江灵犹自怒气冲冲，眼珠一转，想到一招，对江灵说道：“江师妹莫急，我和老邢头说几句话。”
　　他呵呵一笑，伸手搭在老邢头的肩上，说道：“老邢头，依照我们当初说好的，江姑娘假扮山贼来此打劫，每家每户赏银二十两，若是房子被烧了，工钱物料照价作赔之外，另外打赏一百两，对不对？”老邢头连连点头，不迭地道是。
　　闻听此言，孟去病这才明白为什么中年妇人看到谁家的屋子被烧不以为苦，反倒为乐，原来是可以得着一大笔的赏钱。就听雷宝玉接着说道：“接下来本该是我们兄弟出场，和江姑娘假扮的山贼大战，最后抵敌不过，都输给了江姑娘，对不对？”老邢头又是点了点头。
　　雷宝玉说道：“这是因为江姑娘说了，天底下的戏文都是官兵、大侠打败了山贼，今天她非要来一个山贼打败了大侠。你想想看，我甘愿掏一大笔银子出来是为什么？不就是为了讨江姑娘一笑。你现在自己也看到了，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傻小子，真当自己是大侠，真把江姑娘当成了山贼，不光是搅了江姑娘的兴致，还差点伤到了江姑娘，真要是出点闪失，你可吃罪不起啊。”
　　老邢头听到这话，吓出一身冷汗，又是冲着江灵不住地作揖，江灵却是大翻白眼，懒得理睬。雷宝玉又说道：“你也知道，我风雷堂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，钱也有的是，若是样样照办，讨得江姑娘开心，我自是一文钱不会少给，说不定还会多加赏赐。可是如今江姑娘这般生气，你叫我如何付钱给你呢？你若是想要银子，”他朝孟去病怒了努嘴，说道：“你自去找那位少侠讨要才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