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一章 天边外

　　（3）
　　秋老虎还没走，陆家的迎亲队便出发了，连带着一班细乐和护卫总共五十人，一个不多，一个不少。
　　乐班子抬着锣鼓、唢呐、笙笛，徐七爷带着的人拿刀剑傍身，但是出发还没过半日众人便大汗淋漓，不得已进林子歇了一阵。
　　天气非常热，厚厚的云层挂在天上静止不动，感觉不到一丝风的气息，在皮肤表面凝滞的汗液很快熏出臭气，给这份酷热更添一层嗅觉上的厌恶。口干舌燥之际，他们像嗜酒一般贪婪地喝光了所有的水。
　　徐七爷见状，马上让人就近取水，同时抱怨了一句：“幸好现在还没离开镇子太远，要不然我们还得走回去取水吗？都给我省着点喝！听到没有？！”
　　众人反应热烈，皆对这位剑术高手表示了极高的敬意。
　　徐七爷见白凤自己一人坐在远处沉默无言，也不讨水喝，好奇道：“公子不口渴？”
　　“还能忍受，我觉得大家应该尽快跟新娘子会合比较妥当，陆公子既然愿意豪掷千金请来这么些人，想必是此地盘踞着不小的山贼势力？”白凤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，分明是最后一个加入迎亲队伍的人，却不惧于提出自己的见解。
　　徐七爷略感不悦，心里觉得之前被白凤一招击败，现在又要被这小厮盖过风头，顿时想要挫一挫白凤的锐气，冷笑道：“公子有所不知，诛仙镇附近已经十年不见匪患肆虐，百姓日不拾遗，夜不闭户，真可谓一派祥和。”
　　“然而陆公子仍然不放心，莫非其中有内情？”
　　“归根到底，还是田地之事。”徐七爷轻捋须发，回道：“陆家的仁善好施并非祖上传下来的家训，上一代陆老爷跟其他地主劣绅一样，霸占房产，巧取良田，可谓鱼肉乡里无恶不作。这一切直到陆天秀、陆公子继承家业后才发生变化。”
　　——陆天秀眼看着地租、田租越来越高，逐渐没有农民能够承担得起，继而导致越来越多田地被荒废，最后变成杂草丛生的荒地。他认为这种情况一旦变得泛滥，若是日后遇上大灾大难闹个饥荒，地主、官宦集团尚能自保，老百姓又能指望谁留些余粮给自己呢？
　　“届时，人间炼狱会再度出现在这片土地上。”徐七爷侧目看着天空，满眼都是钦佩：“当时还是个孩子的陆公子决定，要把田地分给更多人，当然，他不会白送，因为习惯白吃白喝的人一样会荒废田地，所以他制订了一個规则，或者叫契约。”
　　——只要你能在陆家的地产上开荒成功并且有所收成，可以选择把粮食卖回给陆家，陆家将会以高于其他人的价格收购，最后只要把开荒期间的租金付完，这片田地就变成你的了。
　　白凤由衷赞叹道：“这种方法不仅能够鼓励百姓耕种，而且还能让耕者有其田，实在妙极！”
　　“的确，陆公子的仁善并非盲目的施舍，而是有大智慧的济世。”徐七爷话锋一转，突然低沉道：“然而此举却惹恼了附近所有的大地主和官宦，因为他们地界的农民看见诛仙镇有陆公子在此，愿意纷纷迁居而来，这会使得其它地方的收成欠佳，而那些地方的大地主和官宦必定利益受损，最后他们自然会迁怒于陆公子。”
　　白凤恍然道：“陆公子忌惮的不是贼寇，而是其它地方的地主和官兵？”
　　“这是什么世道，连做个好人都要胆战心惊，唉。”徐七爷无奈点点头表示肯定：“当官的和大地主大概不会亲自动手，但农民就不一样了。常人可能会觉得农民思想保守，做事畏首畏尾，但是他们都错了，农民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，他们的狡诈和算计丝毫不逊色于历史上最成功的谋士。你想想，一个自出生以来便什么都不曾拥有的群体，凭什么存活于世？就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，所以他们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陆公子，来到诛仙镇，而与之对立的另一群农民，他们想得到的就更多了。”
　　白凤像是被这一番话打动了，久久不能言语，徐七爷则以为自己成功挫败了他的锐气，心满意足地回去喝茶。
　　待补给充足，迎亲队继续前进。原本预计会在正午时分与新娘子会合，然而却因为途中发生变故耽误了些时间，最后会合的时间延误了足足半个时辰。
　　“新娘子都坐在马车里睡着了！”丫鬟守在马车前略表不满，随后娘家那边的人开始往回撤走，由陆家的人接管马车。
　　徐七爷大手一挥，迎亲队开始返回诛仙镇。
　　为了避免错过吉时，回去的脚程比来时的脚程快了许多，马车剧烈的晃动也惊得车上的新娘子醒来，她第一次探头出去，红盖头还遮着脸，没有说话。
　　随着日头愈盛，几乎一路小跑赶路的迎亲队也到了体力的极限，大家都喝光水了，但是喉咙还是直冒烟，徐七爷这才勒令停下歇息，又让人去找水来。
　　不一会儿，一个挑着担子卖酒的村夫走了过来，他和蔼地向众人兜售自己的美酒，说道：“我这有清凉解渴的美酒，三钱一碗，壮士们不来解解渴吗？”
　　徐七爷本不想让手下小厮在护送新娘子的途中饮酒，不过新娘子像是看不惯身边的人受苦一样，第二次探出头来说了一声：“七爷，让大伙都解解渴吧，这天怪热的，辛苦大家了，这次就记在我的账上。”
　　“既然是夫人的要求……”徐七爷望向诸位，而诸位的眼睛早已浸在酒坛子里：“都各来一碗，不许多喝！”
　　徐七爷让人去把找水的人叫回来，在他的观念里有福同享，有难同当是理所应当的，所以在看见白凤还是自己一个人坐在最偏僻的地方时，他依然过去邀请他喝一杯，说：“黑衣人，这里没人认识你，喝吧！”
　　“谢了，我不喝酒。”白凤正在闭目养神，连酒碗都没想看一眼。
　　徐七爷也省得自讨没趣，找个阴凉地坐下自己慢慢品尝。
　　休息过半刻钟，除了白凤和新娘子外，几乎每个人都喝了至少一口酒，人人都在赞叹村夫的酿酒技艺高超，实际上这也确实是一款老少咸宜的好酒，烈度不高，而且甘醇留香，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启程上路的时候，竟然陆续有人昏倒在地！
　　须臾，林子边上蹿出来二十多个持械的农民打扮的人，他们指着那辆马车，议论纷纷。
　　新娘子这时候第三次探头出去，惊呼道：“你们是谁？七爷，大家都怎么了！”
　　农民确认马车里的人就是新娘子，马上从普通老百姓变成拦路翦径的强盗，疯了似的涌上马车把新娘子抓了出来。
　　“就是她，只要抓了她，让陆家人脸上蒙羞，我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！”
　　“看着还是个小妞，不如，就先便宜兄弟们吧，嘻嘻嘻……”
　　“你们一个两个，真是没出息！当然是要先孝敬给大人们。”
　　此刻，整个迎亲队还有一人能站起来。
　　他孤身一人面对三十多个强盗，依旧临危不惧，举剑横在面前。
　　“我只数十个数，你们离开，我就饶你们一条命。”
　　“十。”
　　“九。”
　　强盗之中有不少人跃跃欲试，想要拿个活人祭一祭自己手中的兵器，他们互相使个眼色，然后从四面八方包围过去。
　　黑衣剑客，没有拔剑，只是减缓了倒数的声音。
　　“八……”
　　“七……”
　　几乎是眨眼之间，黑衣剑客的手中宝剑上下挥舞，挡开前面的攻击后顺势折断他们的手脚，又把失去行动力的人往身后扔去，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合围。
　　“六。”
　　“五。”
　　“四。”
　　黑衣剑客的脸上浮现出可怕的笑容。
　　“三！”
　　“二！”
　　他的指尖已经把宝剑从剑鞘里推出半寸，挟持着新娘子的强盗见状，登时四散而逃，他们的内心以及现实的情况告诉他们，黑衣剑客绝对没有在开玩笑，他很强，强得超乎想象，至少拿捏农民出身的强盗是随心所欲的。
　　黑衣剑客来到新娘子跟前，见她没有受伤，松了一口气，问道：“夫人受惊，是在下无能。”
　　新娘子突然掀开盖头，仿佛如获至宝般望着对方：“白公子，原来是你！你还记得我吗！昔日在沧州时，你曾经把自己的头发送给我，现在看来，竟是那一缕头发救了我啊……”
　　白凤后知后觉地制止对方，竖起手指做出个噤声的动作：“请夫人不要暴露我的身份。”
　　新娘子乖巧地点了点头，然后盖上红布，坐上马匹，将被毁坏的马车弃置。等待昏迷的人苏醒后，迎亲队在白凤的带领下继续往诛仙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