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一 平沙莽莽黄入天


小说:既见云霞  作者:频梦扬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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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西北民风素来剽悍。
  关内所谓的擂台战无非是两人比试分个高下,不计生死的。观众也只是路人走走看看,反正看也不收取银子,也算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。而到了西北关外,人与人死斗,人与兽死斗毅然成了一项观赏的娱乐事项。不说北夏首都乌孙城内,王族将相常会亲临的大兽栏,即便是马下、离羌这样的小城里,供人观赏的兽栏也不尽其数。
  但大多数的兽栏只讲供人观赏,只有一些小地方的黑兽栏,暗地里会有下庄等博戏行为。虽说这种行为本来就是视人命为草芥,但有实力的囚傀们想为自己挣一条命也不是非常难的事情,反正大家只图个观赏,你拳头硬,打的死土蝼打得死狴犴,不仅没人逼你去死,反而会多一些爱慕者,当然只是爱才。只有到了那些黑兽栏里,才真的是人命不如城外一抔黄沙。兽栏的主人为了赢钱,死几条无足轻重的囚傀命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,而且能开的起兽栏的,本身也是有势力之人,除非是影响到了当地的治安,不然官府一般都不闻不问。
  马贼李安的兽栏便是一个例子。
  说起李安,他原本是南唐人,家境殷实,年幼时曾跟人学武,不仅不成还犯了事,后来南唐被灭国,家道中落,便逃到了关外。但学武不行脑子倒还可以,聚了几个亡命之徒抢了几匹马,当起了马贼,在黄土沙上打劫过往商客为生。
  他虽说品行不端,吃喝嫖赌样样都沾,但做起兄弟倒是不含糊。每次抓到羊,总把大份分给兄弟,给自己留份小的。长此以往,自己赚的是少了,但跟着干的兄弟倒都是死心塌地。后来他琢磨着总过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不太合适,毕竟羊不是天天都有。于是他借了笔钱,买下了这个兽栏。收入倒是稳定了,但要还债可是远远不够的。
  于是他想了个办法,自己暗地里开了赌坊,先是唆使自己身旁的这帮弟兄,原本他只是想起个渲染效果,但他没想到这博戏反倒成了兄弟们日后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环,后来赌坊变大,常来兽栏的看客都会参与,兽栏渐渐的也变了味。
  他们赌什么?很简单:赌命。
  兽栏每天都会进行数场角斗,而想要赌博的看客,只需要了解每次角斗的角色双方,赶在角斗开始前选择一方进行下注便可。赢者便能获得相应的金钱,只要你对兽栏里囚傀和斗兽的强弱足够熟悉,除非遇到两者旗鼓相当,只能听天由命外,一般较强者都能无悬念的胜出。当然凡事都不是绝对的,有时候弱者胜出的情况也是会有的,这种情况被称为铁树开花,比较少见。
  因为铁树开花的存在,导致有一些人会冒险去下注弱势的一方,这样一旦出现了铁树开花,他们将获得十倍乃至几十倍于押金的回报,而这样的人被戏称为铁花枝。偶尔出现的铁树开花反倒使得博戏趋于平衡,但近来铁树开花的情况愈来愈常见了。
  眼下李安正坐在兽栏看台上一处不显眼的位置等待下一场的角斗。他穿着一身白袍,脸上无须也长得颇为清秀,咋眼看一点不像穷凶极恶的亡命徒,反倒是像个没脾气的教书先生。兽栏不大,但座无虚席,热闹喧哗十分,很多人正在为下一场的下注而头疼。
  人斗兽。
  人那一方大家倒是知根知底:囚傀黑发,大家都叫他黑发。是个孤儿,被李安在沙漠里捡来,发现的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,也没什么油水可挣,整个人都脱了水,但眼神倒十分坚定。李安觉得这小子意志力这么强,是块好木头,可雕。所以捡了回来,反正自己没妻没子,洗个脑培养好当个接班人也不错。
  世事总不尽人意,这小子脾气倔得可怕,打死都不肯入伙。一次李安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,这小子还是无动于衷。李安是在无计可施了,一怒之下把他丢到了兽栏了。
  你想死?那老子就成全你!
  结果,出乎李安意料的是:这小子不仅脾气倔得可怕,拳头更硬得可怕。从被丢入兽栏到如今,总共五十三场角斗,不管对人对兽一场没输。让人匪夷所思,要知道他的对手可是那些走投无路的亡命徒及吃人的凶兽!
  结果全被他一双拳头和手上的铁链砸得不是认输投降就是下了九泉。他往往都是起手劣势,越战越勇,搏杀手段简直是不要命,每打完一场角斗,他身上的伤足够他十天半个月无法动弹,旁人看到他身上那沟壑般的伤口,想着都觉得痛。可他就却像没事人一样,嘴里吐着血,还一拳一拳往别人身上猛砸。
  起初,李安看到这小子的天赋,每次都在他身上下注,反倒赢了不少钱。但是随着角斗次数的增加,所有人都看到了,结果一到比赛就压他赢,渐渐的,李安就很难再赚到钱了。于是他想着跟别囚傀一样,让他打两场假赛,来两场那啥铁树开花。结果这小子没搭理他,坐在地上发呆,可李安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。别的囚傀,一顿好饭或者一个女人就能让他们言听计从,可这黑发小子,既对美食没需求,对美女没欲望,也没别的爱好,整日如同老僧般坐于地上,让李安很是受伤。
  他今天要面对是一只新到的土蝼。
  土蝼者,其状如羊而四角,齿爪如锋,食人。
  这是王自维所编《异域见闻录》里对于土蝼的描写。短短两字食人足以表现它的凶恶,它那尖锐的牙齿咬下一名成年男性的手臂也只不过是一顺而已。
  一边是兽栏常青树,一边是凶残至极的恶兽。结果如何?天晓得。
  角斗马上开始,所有人都屏息等待。除了李安在上头静坐,这时一名身材矮胖之人慌忙跑到李安跟前,气喘吁吁。
  身材矮小之人名叫赵英,是最早一批跟着李安干的元老,长得贼眉鼠眼不说,为人更是以“至贱至极”为人生目标,猥琐得无法言语。
  给了赵英一些缓气时间后。
  “办妥了?”在给予矮小之人一个眼神后,李安再次望向兽栏中央。
  “妥了妥了。我给那小子下了两倍的量,沙牛吃了都得翻。”赵英一脸谄媚,搓了搓手。“那老大,那个什么……”
  “放心,钱不会少你。”赵英话还没出口,李安便知晓他的意思。
  “啊……哈,那谢谢大哥。”说完,赵英一溜烟地跑了。
  在赵英离开之后,李安似乎想到了什么。
  “今日五月初八,不太吉利啊……”李安望着兽栏中央,喃喃道。
  兽栏的左侧的铁门被率先拉开,一个模糊的人影从黑暗中行走出来。他走得极慢,仿若年迈的老人,但模糊的身影非常挺拔。当人影走出铁门的瞬间,烈日下,大家又看到了熟悉的他——一头浓密而长的黑发,额发遮眼,脸则因为很久没有认真清洗而有些污垢。看身材大约七尺四寸,应该还未及冠,他身着粗糙的布衣,上面还有不少破洞,明显是之前角斗时留下的。双手自然下垂,上面扣着长长的铁链,就像一名囚犯。他走得极慢,但每跨出一步,都扬起不少的尘沙,十分用力。
  而上方看台上的人群们,望向他,都止不住地用北夏独有的羌语高喊:“黑发!黑发!黑发!……”但外号叫黑发的少年丝毫没有从呼喊声中感受到丝毫的荣耀,他走到临近中央的位置,停下脚步,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对手出现。阳光照射,炎热蒸气四动,使得周围的一切显得不太真实,他一圈一圈缓慢地将扣于双手的铁链缠于右臂之上,铁链与地面摩擦,有烟尘起。
  另一侧,铁门还未升起,但隐隐有奇怪的声音从里处传来,而上方有一男子看到对面同样穿着的男子眼神后点了点头,之后铁门升起。
  一头羊状的野兽从里走出,凶恶眼睛狠狠盯着黑发,像是看着自己的食物,但其实,在它看来,眼前之人就是它的食物。但两者都丝毫不动,这么僵持着,烈日下,部分肥胖的观众甚至已经开始流汗。这时,黑发震了震双手,铁链随之晃动,而与之相对的土蝼看到这幕,竟然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吼,下一刻,拔地而起如一阵旋风般冲向黑发,它分开上下并拢的锋利的牙齿,妄想着在接触的瞬间将眼前猎物彻底粉碎。
  地上尘烟滚滚而起,台上的观众也因为土蝼的进攻而开始喧闹地欢呼,而作为本次角斗主角的黑发,面对敌手的冲杀,依旧无动于衷。而当土蝼尖锐的牙齿已经触碰到黑发右肩的一瞬间,黑发右手如重石般击中了它的右腹部,土蝼发出了“呜”的低吼,随即翻滚后落于沙土之上。但土蝼被击飞的同时,齿尖也成功的撕碎了黑发右肩上朴素的布衣,甚至还在右肩之上留下了猩红的痕迹。黑发抬起左手放在了右肩之上,随后抽回右手,低头看了眼上面的猩红的鲜血,迅速握紧拳头。
  而土蝼落地后,迅速爬起,甩掉了毛发上的部分尘土,露出了恐怖的面容,然后伸出它那细长的舌头扭曲着擦舔牙上的鲜血,瞬间又扑向了黑发,不同于初次进攻,它选择了双爪前伸,头对头,整个身体压了上去。它锋利的爪子与张开嘴中锋利的牙齿看着仿佛要将黑发吞噬。黑发咬紧牙根,双手上拉。而双手之间的铁链,不偏不差地横封住了土蝼的啃咬,但他被土蝼冲力所震退,被死死地压落在了地上,双臂上也收到了土蝼双爪的馈赠,顿时鲜血直流。
  地上,土蝼压在他身上,被横封住的嘴依旧没有停止侵略,疯狂地妄想着与黑发“亲吻”。黑发被它嘴中流出的腥臭液体十足地恶心到了,右脚奋力一踢,正中土蝼下腹。土蝼连同那腥臭的液体从黑发的上方横飞出去,落于黑发头顶方向的一处沙土之上。
  黑发起身,无人看见他被刘海遮住的脸下皱了皱眉,他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碎不堪,鲜红的伤口数不清地裸露在外,但他没有去管缓缓流出鲜血的伤口,竟先是用手上还算完整的衣物擦拭掉了脸上那粘稠的液体,看来那液体确实挺让他恶心。而落地的土蝼没有像之前一样迅速地爬起,它趴于地上,口中液体还在止不住地流出,而它下方的土地也被覆盖。其实这些液体只是土蝼接触鲜血后产生的正常分泌物,并无毒害,但在场并无人了解,因为那些知道的人都已经死在土蝼的牙齿和爪子下了。
  黑发依旧没有主动采取进攻,看起来似乎是稳如泰山,其实是因为缠在右手上的铁链太过沉重,奔跑起来不仅耗力,手下垂着还容易脱臼,之前的战斗他消耗的体力可不少。
  坐于上方的李安,他放松地坐着,但望着下方的脸可一点也不轻松。他一边喃喃:“似乎差不多了。”一边开始微微皱眉。
  而此时土蝼已经再一次站起,它没有选择再次进攻,但黑发身上流出鲜血的味道却不停地诱惑着它,它极力控制着对鲜血的渴求,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动。渐渐的,它身上的毛发开始发灰,体形也不可思议地变大,整个气势不停地攀升,杀意外放。
  黑发歪了歪脖子,意识到,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血战。突然,土蝼动了,但它的速度远超常态,一瞬间从黑发的左侧穿过,黑发自认已经沉着到了极致,但土蝼的迅捷还是让他在刹那间失神,他极力地躲开,左脸还是留下的鲜红的血迹。土蝼在落地的瞬间变换方向,再向黑发冲杀而来,一击便中了黑发的后背,顿时血肉模糊。黑发跪倒在地,双手支撑着大口吸气,但土蝼丝毫不给黑发机会,跃向黑发亦如猛虎落地。
  黑发咬紧牙关,双手奋力而起,整个人竟弹起躲过了土蝼的扑杀,同时他的手在空中变换,铁链套住了土蝼的头部。土蝼感受到了颈部的压力,奋力的奔跑挣脱竟将黑发活生生的地拖倒在地。黑发咬牙切齿,双臂发力,铁链紧紧地锁住了土蝼,土蝼发出了“呜”的声音,头不停地甩动挣脱,铁链竟然隐隐有被挣脱的迹象。黑发奋力一脚踢在了土蝼的后背,闭上眼用尽了浑身所有的气力,青筋暴起。
  渐渐得,土蝼的反抗声势越来越小,最后彻底昏死在了地上。黑发大口呼气起身,抬起右臂奋力拍向倒于地的土蝼。最后他跪在了土蝼的尸体边,轻声道:“记住了,畜生千万别和人斗。”
  场内见于这一幕,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,即便欢呼大部分源于赢钱者。看台上方的李安见到这一幕,整张脸阴沉地能滴出水来。他唤了周边的仆从,冷声道:“把赵英给我找来……”
  刚刚成功活下来的黑发,被丢到了自己的牢房内,阴冷而又黑暗。他躺在地上,一动不动仿佛死人,而牢房外一名巡卫,见这一幕,大力地拍打着牢房的铁门发出了“嘣嘣嘣”的声响,他大声喊道:“喂!”
  但黑发依旧不动,巡卫捉摸着“不会死了吧?”一边打开了牢房的铁门。
  赵英连滚带爬地到了李安面前,纳头便拜,他心里清楚一旦手下犯了错,自己眼前的这位大哥手段是多么的“温柔”。
  “我需要一个解释。”
  李安坐在椅子上弯下腰,望着面前跪在地上如冬瓜般的男子,眼神阴沉。
  “大……大大哥。我真不知道,我确实在饭菜里下药了。”赵英抬起头,一脸惶恐。
  李安笑着,并摸了摸他的脑袋,一个男人像摸孩子般摸着另一名同龄男子的脑袋,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诡异。
  赵英被惊得额头流汗,他已经不知道如何该为自己辩解。
  可能要下去见弟弟了。
  可能吗?
  他低下头,无人能见到他那恐怖的笑容。
  这时候,一名男子神色慌张的跑了过来,看了眼李安,又看了眼正在跪在地上低着头的赵英,说道:“大哥,黑发逃了。”
  李安眯着眼睛,似乎想到了什么,但是看到满脸是汗的赵英。
 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。
  于是他问男子道:“怎么回事?”
  男子如实回答:“刚刚给黑发送晚饭,然后发现梁二赤裸地躺在里面,黑发和梁二的衣服不翼而飞了。”
  李安听完一脸沉重,拉着赵英起身。
  “带我去看看……”
  几人来到了黑发的牢房,地上除了一张草席一条铁链和一碗未动过的饭菜再无其他东西了。
  李安走到饭菜旁边,拿起碗闻了闻,问道:“梁二呢?”
  带他们过来名叫王虎的男子回答:“去穿衣服了,马上就过来。”
  李安嗯了一声,站起身来,转身望向赵英。
  赵英有些后怕,连忙道:“大哥……”
  李安摆了摆手,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了。
  “事情的大概我已经知道了,这确实不怪你。只能怪我脸有点黑。”
  王虎听的云里雾里:“大哥,我瞧您脸挺干净啊,一点都不黑。”
  赵英用手肘捅了下王虎,小声道:“憨子。”
  这时候,梁二已经穿好衣服到了。他看到李安下意识地就要跪在地上。李安招了招手,示意他先将事情的经过跟大伙讲一遍。
  梁二吞了口水,说道:“就是今日角斗完后,我往常般巡逻,走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黑发躺在地上,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,角斗完躺在地上睡下休息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。但大哥你有所不知,对黑发稍微了解的巡卫都知道,黑发这小子很怪,他从不躺下。以往不管再累他也是坐着睡觉的。所以我就觉得有些奇怪,便拍了拍牢门想把他弄醒,结果拍了一会,他依旧没反应,我就好奇会不会死了。毕竟兽栏里这类事情不少见,于是我便打开牢门去看看情况,走到他身边,刚蹲下想查查这小子还有没有气,突然他右手奋起砸在了我的后颈之上,然后没有意识了。”
  李安听着,皱了皱眉头,兽栏错综复杂,没有人指路,黑发根本就不可能一个人出去,即便黑发他预谋已久,但他又是如何知道饭菜之中被下了药。
  李安拍了拍梁二的肩膀,说道:“眼下,我还有一些事未想明白,不过你先去找你二哥,黑发他受了重伤,不会跑的太远,叫你二哥赶紧带人出去寻找。”梁二听完,说了一声好,便跑出牢房。
  看着梁二离开了牢房,李安静静地蹲了下去。
  他喃喃道:“真奇怪。”
  黑发穿着梁二的衣服奔跑在黄沙之上,眼下他正离开北锡城往东南方跑去。他身上的伤口确实如李安说的尚未愈合,鲜血还在流出,但他没有停下的迹象。
  跑出去,死不死还未可知,但留在兽栏里,那下场只有死了。
  夏日炎炎,热的让人视线都有些模糊。黑发有些脱水,但他咬着嘴唇坚持着。
  但他发觉步伐越来越沉重,眼皮也越来越沉重,而后背的伤口更是千斤之重。
  他依旧不停地告诉自己:
  不行,我不能睡过去,受了伤,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。
  我还不能死!
  可他最终还是躺倒在满地的黄沙之上,慢慢蠕动着前行,直至视野消失。
  而他不知道远处有一匹骆驼正在缓缓向他靠近。而骆驼之上还坐了一个人,戴着蓑笠穿着青绿色的外衣,看不清面庞。一人一骆驼穿行在风沙之中,稳如泰山,一人如一城。
  他看到了躺在黄沙上的年轻人,下了骆驼,俯身摸了摸年轻人如墨的头发后,抱起熟睡的年轻人丢在了骆驼上。只听见昏睡中的年轻人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声:
  “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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