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五章 玉陨

　　　　每天我都焦急地盼着皇上能早点出现，如果姐姐的信没到，我的信也该到了啊。难道他竟然那么狠心不念旧情，即便知道姐姐已经这样了还是不肯再见一面。
　　姐姐每日必会穿上那件月白色的绣着木兰花的袍子精心打扮一番，我知道，她想以最美的样子和他告别。十四每天都会来问候，事无巨细都会亲自过问。
　　有天夜里我睡不着，看到他立于院中，月光清冷洒在他的身上，远远看去那么孤寂，如果我真的死了，他是不是以后都要如此孤寂。想到这一点，便是痛彻心扉。我很想走过去抱紧他，可是……
　　已经到了第三天了。虽然我们找遍了名医，可是所有大夫都说这是多年哀思所致，病入膏肓，药石无医。
　　姐姐绝望地看着我：“小烟，他不会来了，他不肯原谅我。”
　　我急忙宽慰她：“不是这样的。皇上肯定正马不停蹄往这边赶呢。从遵化到紫禁城得要几天的脚程呢。”
　　姐姐摇了摇头：“罢了，罢了。”
　　十四的声音响起：“若曦，外面的桃花开得正好，你要不要出来看看？”
　　姐姐看着我：“小烟，扶我出去走走吧。”
　　此时正是早春三月，桃花盛开，灿若烟霞。看着如此美景，却是有着彻骨寒意。只是地上却零落着杏花的花瓣。红颜易逝。我看着满树的桃花，再过不久，它们也要谢了吧。
　　十四眼睛有些微肿，却强自欢笑。
　　姐姐已是气若游丝，我示意十四扶住她。十四命人在亭中铺上软垫，把姐姐抱到软垫上坐下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怀里。我坐在一旁，紧紧握住姐姐的手。姐姐轻声道：“草色堪绿染，桃花红欲然。”十四把她往怀里揽了下问：“冷吗？”姐姐微摇了下头。
　　不知从哪个院落响起了胡西塔尔的声音，沧桑的男子歌声远远传来，时弱时响。姐姐听了会道：“不象维语。”十四道：“倒是奇怪！竟然是首藏歌，六世□喇嘛仓央嘉措写的。”
　　姐姐又低声对十四道：“求你件事情，一定要答应我！”十四毫不犹豫地说：“我答应！”姐姐缓了口气道：“我不想气味难闻，我死后，立即将我火化掉，然后找个有风的日子洒出去……”我的眼泪不禁又涌了上来。
　　十四急忙就捂着姐姐的嘴道：“你要干什么？化骨扬灰吗？”姐姐喘笑了两声道：“不是的。我一直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来去，却关在紫禁城中一生，死后我再不要任何束缚。随风而逝多么美！埋在地下有什么好？黑漆漆的，还要被虫子吃。”我和十四都心里难受得不知说什么好。
　　十四还欲说什么，姐姐却看着我。我擦了擦眼泪道：“王爷你就答应姐姐吧。”
　　十四深吸一口气：“好，我答应。”
　　这个时候，我胸前又是一阵灼热的感觉。
　　记忆里言隐的话断断续续浮现在脑中。灼热！贴近胸前的地方，放着的正好是那个玉镯。难道？
　　我急忙拿出那个玉镯，莹莹地，泛着微不可查的绿色的光。
　　也许……我急忙戴上玉镯，握紧姐姐的手。
　　她的手冰凉冰凉，而我的手腕上却聚集越来越重的暖意。玉镯是时光之门，而作为钥匙的莲心草在我体内。当这具马尔泰*若曦的身体越来越虚弱，灵魂游离出身体，也许时光之门正在开启，姐姐的魂魄会平安回去的。做回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张晓，过现代人的生活。至于我……
　　说完那番话，姐姐已再无力气，静静看着头顶的桃花。十四问：“若曦，如果有来世，你还会记得我吗？”姐姐喃喃道：“我会和孟婆多要几碗汤，把你们都忘了，忘得一干二净。”
　　听闻此言，我心里产生巨大的恐慌。如此熟悉，又如此陌生。隔着遥远的时空震荡着我的耳膜。
　　那天我戴着镯子，在医院的病床前，握着姐姐的手，她在昏迷中说的就是这句话。后来就，难道……
　　想起那镯子发出奇异的绿光，那是我关于那个时空最后的一点记忆。不，不要。
　　我看向了胤祯。他却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。镯子的莹莹光泽随时都有绽放的架势，而那样的绽放，会让我跟他诀别。
　　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玉镯，很想把它取下来。可是又害怕如果自己这样做，会让姐姐的魂魄回不到原来的地方。
　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，不仅因为这场死别，更因为想到可能再也不能见到他。这一刻我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心，这样的痛，比心绞更痛苦。
　　“允禵，好好活着，把过去都忘了，和，和小烟……”。
　　其时恰巧一阵风过，满树桃花簌簌而落，彷若一阵红雨而下，落得姐姐满身都是，月白裙衫上点点嫣红。胤祯纹丝不动地坐了良久，头抵着姐姐的乌发，一颗眼泪顺着面颊滑下，落下来，滴落在姐姐手背上，然后，落到我的手镯上。
　　我睁大眼睛，死死盯着他，想要记住他的样子。
　　一秒，两秒，三秒……
　　没有预料中的绿光。眼前的人还在。姐姐还睡在他的怀中。
　　我看着面容宁静的姐姐，心里却松了一口气。
　　离开这里。回归正常的生活吧。希望你真能如所说的那样，忘掉那些感情牵绊，真的放下。
　　玉镯已经没有了光芒，恢复了原本的普通样子。
　　我用力摘下了它，把它放进了怀里。
　　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
　　姐姐的葬礼非常简单，十四亲手点燃了那堆柴薪。我知道他心里的痛苦。
　　两天后，皇上和十三爷来了。
　　原来皇上气十四老是激他，更气十四故意制造的暧昧，便不理会十四呈上的信，也没有看这边探子传的消息。
　　我看见皇上抱着那箱子姐姐写的字帖，红肿的双眼里泪水凝在那里。
　　他心中该是怎样的憾恨！
　　我理解他的痛苦，也在心里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重蹈覆辙。
　　第一最好不相见，如此便可不相恋。
　　已然相见，如何断念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