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九章?幽梦清河

　　夕阳隐匿在了山峦之后，天际最后一抹余晖也渐渐被黑暗取代。
　　宫门缓缓打开，我们一行人劫持着刘聪慢慢走了出来。当巍峨的宫墙被甩在身后那刻，我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点点，毕竟被数千张弓，数千支箭指着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压抑到喘不过气来。
　　但还不等我们喘息，身后突然亮起无数的火把，清风拂过，吹得火把和旗帜烈烈作响。
　　“唏律律！”
　　一阵马嘶打破了沉闷，一道身影骑着骏马缓缓从黑暗中先身，那马蹄声清脆，可听在我耳里却犹如追魂之音。
　　“放了陛下，你们可以走！”
　　来者的声音很熟悉，是石勒！
　　刘聪被卫玠横剑在喉，本来就走了很长一段路，此时，他已经是满脸通红，额头青筋暴起，痛苦的神色昭示着他的脑疾又发作了。
　　“你可真会说笑，我们胜券在握哪能轻易放了他。”我回应到石勒。
　　卫玠却不疾不徐地说道：“石将军，待我们出了城去，自然会将刘聪交于将军！有劳将军准备十匹快马和我们几人需要的饮水吃食！”
　　石勒见此低头，似乎在思考着卫玠的话语。可这时刘聪却忍不住了：“石勒，就照他说的办，孤头痛难忍，你快点将他们打发走，快点，要不然孤就灭你羯族！”
　　石勒闻言，眼神中那点不悦之色一闪而逝，看了卫玠一眼，抬手一挥，身后便有数名亲兵转身而去，不一会儿便牵来良马十匹，马背上果然装着水囊和食物。
　　“石将军，谢了！”我不敢犹豫，忍着手臂的伤痛，快步向前，牵过四匹马，来到了卫玠的身旁。
　　“你就那么信他！”慕容翰目光投向卫玠和我，欲言又止，“算了，咱们都带伤了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，都上马！”
　　众人翻身上马，卫玠则裹挟着刘聪骑上马匹，缰绳一勒，带着我们向城门奔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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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马蹄奔腾，踏碎了昏黄的月色。
　　“你们这些人奸诈无信，孤是绝不会放过你们！”
　　出了城，一行人根本没有停留，直接纵马奔驰，让原本以为能在城外脱困的刘聪大失所望，他一直叫骂不停！可我们谁也不去理会他，就这样奔驰着，远远地将洛阳甩在了身后。
　　一人双马，交替骑行了两个多时辰，待马儿嘴角都累得吐出了白沫，我们也都精疲力尽后，卫玠才缓缓勒住马头，寻了处隐蔽的山谷停了下来。
　　“数百里驱驰，人困马乏，想必石勒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。此地已近河东，咱们暂歇一晚，明早继续赶路，等过了河才能安全！”卫玠翻身下马，扶住我的手臂，将我从马背上抱了下来。
　　我转头看向刘聪，他开始还在叫嚷，可现在似乎晕了过去，已许久没有了动静。我将手放在了他的鼻下，虽然他的气息很微弱，但是依旧活着。
　　“我点了他的穴位，足以让他昏死到明晨。”卫玠对我说着，顺手就将刘聪从马背上扯了下来，捆住他的双手后绑在了一棵大树上。
　　我点点头，从行囊中取出饮水吃食，确认无毒后交与卫玠，见不远处的慕容翰与婵姬无话可说，我也顾不上仪态了，狼吞虎咽一番后睡意渐浓。
　　这一天数场大战，又奔逃数百里，我早已力竭，倚靠在卫玠怀里不多时沉沉睡去。
　　“呜！”
　　半梦半醒之间，我耳畔仿佛听到了阵阵呜咽，随清风而来，似有似无，如泣如诉。
　　“是何人在哭泣？”
　　我茫然四顾，发现众人都睡得深沉，可我却不由自主地向着声音的来处行去。
　　迷迷糊糊之间，我被清风带着往前，出了谷便听得流水潺潺之声与呜咽夹杂。我如腾云驾雾般循声而走，不晓得走了多久，又仿佛一恍惚，我已来到了清河之畔。
　　四周的景色似熟悉又陌生，此时，我猛然记起当初卫玠与我携卫家众人南下，在此遇上了慕容翰的追杀，我们与他激斗了一场才得以脱身。如今原本的仇雠却变成了同行的战友，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。
　　“呜！”
　　幽泣之声再度想起，仿佛就在耳边萦绕。
　　我心中涌起了一丝惶恐，一抬头就见水中站着一位白衣女子。
　　水面有轻纱般的薄雾，我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，但偏生出一种感觉，就是那女子一定长得很清丽可人。只见她赤足涉水而来，齐腰的长发早已湿透，不断地滴出水珠，轻柔的月光洒遍她的周身，散发出莹莹的光辉。
　　“山舞兮，我终于等到你了！”那女子停下脚步，立于水中，与我相去数丈距离，幽幽开口。
　　我皱眉，怯怯的问道：“你是何人？是神是鬼？为何引我来此？”
　　这时我终于明白，自己一定是还在梦中，但这梦境却如此真实，真实到，我以为自己已经醒转，可却还是不能从梦中脱身。
　　那女子微微抬头，我隐约瞧见她的容貌，非常清丽，只是脸上全是水渍，不知那是雾气还是泪水。
　　“山舞兮，我乃乐广之女，也曾与卫玠有过婚约，只是丧生在这清河。因为我还有执念未了，且是自尽，故不得往生。”那女子语速极缓，似是许久未曾开口，沙哑晦涩。
　　“你是，你是乐儿？”我回忆起卫玠与我说过的往事，终于想起她的名字。
　　女子微微点头：“正是我，你莫怕！我并非要加害于你，而是有求于你！”
　　“你是有心愿未了？想要让我帮你？”
　　“是的！”她缓缓开口，“你可曾介意我与卫玠的婚约？”
　　我不置可否，心中思绪纷繁，我回想起当初自己的感受，确实心中有些许芥蒂。然而，如今却令我倍感愧疚的痛楚，和看见她那种难以名状的苦楚紧紧地将我包围。
　　乐儿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：“你不必介意，当初我与卫玠的婚约只不过是卫、乐两家的联姻，我与他并非两情相悦。要说起来，也只能说是我一厢情愿，他始终没有答应过我什么，他对我并无男女之情！”
　　“我没有介意这个了，我只是，只是……你没有做错任何事，为何你要投河自尽？”我语无伦次，不禁反问。
　　“不，是我错了，当初我因为他的拒绝而离家出走，不曾想被慕容翰凌辱，失节后羞愤难当投了清河。我父亲因此怪责于卫玠，他也觉得若非他严词拒绝我，我便不会殒命，故而以亡妻之礼待我，并终日陷入自怨自艾之中。所以，这都是我的错！”
　　我被她的话怔住，过了许久才开口：“那今日你引我前来所为何事？”
　　她向我走近，直到我清楚地看清她的模样，她才停步：“舞兮，我神魂被困清河多年，心中也曾怨卫玠无情，恨慕容翰无耻，终日被苦痛怨忿锥心。但随着时日推移，心中的怨忿也渐渐消弭，只是还一直挂念着卫玠。也许是老天开眼，终于让我在往生之前能再次看到卫玠，我知他心中仍对我存着愧疚，所以才引你前来，只是想请你告诉他，乐儿之死于他无关，不必耿耿于怀！”
　　“可你为何不亲自去与他说？”
　　“我乃魂魄之身，哪里能离开清河？”她苦笑一声：“更何况你们是阳世之人，我稍微靠近便会觉得痛苦。卫玠是血气方刚的男子，身上又有血煞之气，我根本无法进入他的梦中，只能引你前来。只是没想到你们却与那慕容翰同行。也罢，我也放下了仇恨，世间种种因果与我已无关。舞兮，请你代替我好好照顾卫玠，就此别过！”
　　言罢，她躬身施礼，那梦幻的身影便慢慢消散在了雾气之中。
　　我根本无法多想，急忙去追，可一脚踩进河水，顿时一股凉意袭来，一下子便从梦中惊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