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50章、莫笑贫僧廿年痴

　　　　诸农低着头，随着脚步移动，紧紧盯着那双鞋看了半晌，才抬头起头来。不远处的甲板上站着一个女子，身穿浅绿色的绸衫，手中把玩着一块白玉，举目望着江面，正是郡主赵敏。
　　赵敏两眼稍稍有些睡眼惺忪，带着些卷卷的笑容，却有另一种妩媚，她在江上看了一圈，突然转过头来，问诸农道：“刚诺大师不认得我么，总看我做什么？”
　　诸农正满腹狐疑的盯着那张俏脸，猛然迎上赵敏的目光，不禁微觉尴尬，好在他皮糙肉厚，加上周身气血运行如意，倒是依旧心定，伸手拍拍身边干爽的甲板道：“Sitdownplease!”
　　赵敏一愣，问道：“你说什么？”她转头看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刚定，问道：“大师在做早课？”诸农歪着头仔细盯她的脸色，似无半点隐藏。他想不清楚，也不再试探，笑道：“天地气交，万物华实，夜卧早起，无厌于日，昨晚这么大放炮仗，郡主都能高卧不起，贫僧看来实在是养生有道，即使不用和尚的法子，也能保数十年容颜不老。”
　　赵敏嘴角微翘，淡淡道：“谢大师吉言，你比同门的几位师兄弟能说会道得多啦。不过，这里还要先谢过昨晚出手相助，否则...”她轻轻一笑，续道：“说不定这船就漏了，我也没处去安睡。”她昨夜一直没有出来，外边的事情却知道的清清楚楚。
　　诸农双掌合十道：“惭愧惭愧，二十年前受聘，今日才为郡主效力，不过这么打水仗和尚也第一次见到，看得稀奇，这一晚过得也不错。”嘴中说着，已经站起身来，伸手拍了拍那大炮，道：“敢问郡主，不知道这是在哪定做的火炮，好大的威力。”
　　旁边守卫的兵丁面面相窥，他们一直防着别人靠近，这和尚在边上不声不响的坐了近两个多时辰，不让他上来，倒也一直老实。此时和郡主说话间，不知道怎么，就被他绕过几人，来到了火炮近前。这几人在郡主面前不好直接喝斥，身旁两个伸手来拦诸农，另外几个都回望赵敏。
　　赵敏脸色一凝，只见诸农几步从诸兵丁中施施然走了出来，到了自己面前，让那伸手的几人拦了空，她眉头皱了皱，忽的一笑，将白玉和在手心道：“这是什么身法，教教我好不好？”
　　诸农搓了搓手，笑道：“这个简单，雪山上跑个把个月就会了。我家里现在缺两个镇山的宝贝，这两门炮郡主不用的时候，不如卖给我成么，贫僧这一手包教包会。”赵敏摇头道：“火炮乃是军器，本郡主可做不了主，大师若果想镇山，我倒能帮你寻上几件宝物。但山上如果架上火炮，只怕要惹来官兵围剿。”
　　诸农笑道：“这我倒不怕，只要郡主肯卖，我便把他起名叫绍敏郡主大炮，刻在炮管上，谁敢来查。再说，这天下到处都需要官兵围剿，排上三五十年恐怕也排不到贫僧的山头上。”赵敏一愣，看了看一旁的大炮，歪头想想，嘴角似笑非笑，似乎有些意动。
　　此时船后一名黑衣大汉跑过来，端上一个木盘，赵敏从中拿起一条白绢看了看，转头对诸农道：“大师是在说朝廷三五十年能平定不了这天下的叛乱么？”诸农道：“这也说不准啊，等天下太平了，再没宵小打我山上的主意，我把这一对神炮上交官府也不迟。”赵敏摆摆手，叫那人下去，笑道：“也好，这能造炮的人就要过来，大师可能比我还好跟他说话，你要有本事买，也帮我说说，多买上几门。”
　　诸农奇道：“和我更好说话？”他心头一动，摸着光头四下张望，周围都是江面上除了淡淡的薄雾，就是静静停泊的兵船，连远处岸上的兵马都不见踪影，哪有来人。再回头看赵敏，只见她已经转身要回船舱去了。诸农急问道：“郡主要和尚南下到底所谓何事？”赵敏头也不回，笑着说道：“大师烦劳一夜，先休息一下，见过卖炮的再谈不迟。”说着，自进了船舱。
　　诸农满腹疑团，回头叫过来刚相打听，刚相翻着白眼，道：“追着告诉你，你都不听，现在怎么如此着急。”诸农道：“我现在心情好了，少废话，快说快说。”刚相一乐，道：“我现在心情不好，不想说。”诸农回身从绞盘旁边拔起那根圆木头道：“好，我这便走，再没人帮你欺负那玄冥二老。”
　　刚相连忙合十道：“阿弥陀佛，我说我说。郡主要就是我告诉你，去江南杀了那个殷野王，阻一阻殷天正，不要让天鹰教太早西去昆仑。”诸农怒道：“她让我去死么，我一个人怎么打得过那一大票亡命徒。”刚相道：“那是你说的要为郡主效力，还挑挑拣拣，你功夫好，杀个殷野王有什么难的。”
　　诸农道：“我找都找不到，当然难得紧。另外我和他无冤无仇，偷偷揍他一顿还好，杀人的价钱要另算的。”他扯着刚相道：“不说这个，你知道谁造的火炮，过会谁要来？”刚相连连摇头，他哪里知道。这时刚定取来走到近前，递给两人一些干粮充当早饭，他指了指身后的江面，沉声道：“圆真来了。”
　　诸农原本见到这些知名人物都有些兴奋，此时心下却是感受莫名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，只见淡淡的雾气中，两艘船顺流而下，直奔坐船而来。一个瘦长的身影立在其中一艘的船头，灰色僧衣在静静的垂着，并不随风抖动。诸农心道：“这是成昆么，看起来站身形笔挺，没一点老态。”
　　不一会船只靠近，那灰衣僧人轻轻一跃，便飘上了船头，眼神在船上扫了一圈，与迎上前的刚定等人相互见礼，早有人去船舱通报，不一会便出来请圆真进去，似是已经极为熟稔。那两艘船并未直接停下，船上水手控制也很是娴熟，操船绕着大船转了一周，然后一左一右，静静泊在一旁。
　　圆真进舱之前，身形突然站住，回头看向一直站在后边的诸农，沉声道：“敢问这位也是金刚门的高僧？”诸农抓着圆木敲敲甲板道：“好说好说，金刚门刚字辈排行第三。”圆真深深看了他一眼，微微点头说道：“久仰了。”这才转身进房。
　　诸农在这一恍之间终于正面看清了圆真，见他一张脸长的煞是严正，宽鼻厚唇，嘴角微微下垂，看起来仿佛年龄不过四十几岁，哪像七十余岁的老僧。他的手不禁抖了几下，秃头的江湖大名自己清楚，哪来什么久仰之说。心头微一犹豫，踏上几步道：“少林圆真？”
　　圆真手正推着房门，闻言回头道：“正是。”诸农一指甲板上的火炮道：“你做的么，怎么卖？”圆真怔了一下，停下身来，退一步轻轻关上房门，转身看诸农道：“和尚费劲心血才做出来，这个不卖。”诸农歪头道：“凡物总有个价吧？”圆真低头沉吟一下，突然一笑，走上几步说道：“二十年来，我见过很多人，有的遍访古墓深山、搜索秘籍，有的苦心经营、自制火器，这直接买二手货的倒真不多见。”
　　诸农深吸了一口气，道：“二手的便宜，如能加上保修那是最好。你见有多少人如此，有人找到什么秘籍么？”他心情激荡，说话竟都忍不住带上颤音，只是强行压住。圆真摇头道：“不多不多，老衲行遍中原西域、塞北江南，所遇寥寥十数人而已。”他看了几眼诸农，突然笑着加上一句道：“奈何，徒便宜了老僧。”诸农脸色一变，突的指着圆真的头问道：“那些人都如你我这般，长不出头发么？”
　　圆真微愣，随即放声大笑，直到诸农紧逼一步，袍袖鼓起时，他笑声方歇，摸着光头望着诸农道：“我倒未觉，贫僧不剃时，是要长出来的。大师在此稍待片刻，等我先见过郡主再与你叙话。”他一转身，推门进房。
　　诸农本来隐隐觉得这是来此世间所遇的最大变故，心中翻腾不已，不知不觉间，先对圆真竟有了三分亲近之意。但这时突见他眼神、笑声中均有幸灾乐祸之意，多半似是笑自己是个秃子，顿时好感全消。这才想起，圆真刚才讲话其实语义森寒，好像全不顾忌自己，端是心思难测，眉头一皱，一时种种可能涌上心头。再回头突的又想起，自己夜半上来，到现在还蹲在甲板上，这秃驴上来就钻到赵小妞房里，待遇全然不同。几个不是堆加起来，不禁怒意上涌。
　　他可不想别人是多少年的交情，口中狠狠的骂了一声：“他奶奶的！”，将手中圆木重重顿在甲板上，那圆木噗的直插了进去，如稻草人般立在那里。晃晃的走到刚定刚相二人身旁，指着舱门问道：“我说那贼僧进去了，你们怎么不进去保护郡主？”刚定愕然道：“圆真大师曾做过郡主的师父，我们进去做什么？”诸农哼了一声，突然低声道：“过会我和他打起来，你们帮是不帮我？”
　　刚相奇道：“好端端为何要打，难道为了我路上说的那话？”诸农哼道：“跟那没半点干系，我突然想起似乎和他前世有同车之缘，今世里注定命中相冲，其中玄妙，嘿嘿，不可说，不可解。”
　　刚定和刚相相对莫名，刚定手笼在袖中，沉声道：“不管如何，自然帮你。”诸农心中欢喜，暗道：“这才像个老大模样，不枉我千山万水跑来罩着你。”一拍手道：“这就好，也不要你们帮我打架，眼睛盯紧了，枪炮无眼，护着自己就行。我也再瞧瞧，有些事搞不清楚，他奶奶的，想过点好日子咋就这么难。”
　　他望向随圆真过来的两艘船，都是是双排桨的河船，虽然远远比不上脚下的战舰，但也体积不小。数着桨数，这船中至少有不下四十人，从外边看来却只能见到船尾的两个舵手。他咧嘴笑道：“大师兄，放炮的火yao在哪，我想买这火炮，倒要上试一下。”
　　刚定不知他要做什么，手指作势斜指后舱，劝道：“战事一停，这火炮就要被拉走整修，如何会卖你，你那堡里住住就罢了，建得大了，徒惹事端，不如搬回天钧寺去住。”诸农笑道：“到时再说，出苏巴什佛寺后，我过的最舒服的就是在天钧寺里和刚颠胡混了几天，其他时候，天天都是事端天天找到头上，怕他个鸟。”
　　他侧身从两人身前走过，绕过船舱，直接进入后舱。此时船上人大多歇息，那后边舱口也有兵丁把手，但哪里拦得住他，都被随手悄无声息的制住穴道。诸农进了船舱，见到里边整齐堆放着十几个木箱。诸农在甲板上看了多时，已经熟悉，这箱中有隔层，都装着炮弹和药包，用油纸裹在在一起，安装很是快捷。诸农不知他们如何做成，也不去管它，抓起一箱便回到甲板上。
　　船上原本的炮手早已经去休息，那两伙守着火炮的元兵见这和尚过来，还抓着一个木箱，这次可不想让他轻易靠到近前，远远便握住腰刀，凝神戒备。诸农脚步不停绕过第一个炮位，来到靠船头那尊火炮前，走路只是，内息顺甲板而出，对面兵丁尽数被制。他捏碎木箱，打开炮闩将药包和炮弹塞进去，穿入引线，封好后膛。这些本要几人协作方能弄好的事情，全被他一人转眼间装好,全不用借外力。
　　船上其它人都看到这和尚一直在这里，倒没有在意。此时捣鼓起来，旁边的元兵却如同看不到他一般，也全无异动，因此无人过来干涉，只有刚定皱着眉头盯着这边，与刚相对视一眼，面露苦相。诸农用炮口比了比对面随圆真来的那艘船，只是太近，这船身又在甲板之下，不好瞄准。诸农左右找合适之处，旁边元兵看得清楚，都大惊失色，却苦于被制住穴道，只能呆呆不动。
　　船舱之中甚是宽敞，外间摆有桌椅画屏，打扫的一尘不染，屏前还站着两名侍女。从里边看，装修的如同陆上人家，浑不似身在船上。赵敏坐在椅中，正与圆真说话。只听她道：“大师若早来一些，便可看到昨日大胜。”
　　圆真笑道：“预料之中，不看也罢，我此行去了一趟均州龙巢山，倒是确认了一事。”他指了指外边道：“此人是异教邪徒无疑，虽然不成气候，却也留不得，他已经有所察觉，不用再行试探，这次便除掉吧。”赵敏一笑，道：“他火炮也想要，确实胆大妄为，死不足惜，只他的同门都在我手下效命，还不好下手。”圆真轻声道：“这是小事一桩，我带人来取火炮回去，他想要就跟我一起走，他武功再高，在我这里也翻不起波浪。此次西去昆仑，山长路远，我多年来一直未能成行，老衲心里也想去的紧了，此次要回去早做准备。我让小徒带人传信，可报无忧”
　　赵敏笑道：“毕其功于一役，全靠大师奔走。”圆真道：“郡主客气，多年夙愿，我也是要了却一桩心事。”两人正说着，猛地就听外边惊天动地一声炮响。